天雪

其十、再逢

 

 

雪落在地面，染出一朵嫣红的曼珠沙华，无风摇曳。

一朵接一朵，直到蔓延成海。

他将目光从窗外那一片嫣红移开，往建物深处走去。

 

荒野之上，黑云之下，代表精神中枢的塔矗立在悬崖边境，巍峨且孤独地，占据着断层至高点的位置。阗黑的塔墙像机心，一层一层堆栈覆盖，建构出一个巨大的立体迷宫，然后又往外推出五层圆形的城墙壁垒。

 

利威尔站在建筑的中心，这里因照不到光线而长年阴暗，但阴凉且幽静。

他站在黑暗中，默看这有段时间没来过的地方。

 

他出神思考的时刻，耳边传来细细碎石砸上地面的碰撞，也不知塔内的哪个房间抑或阶梯塴垮的声响，他可以想象尘烟漫飞的景象。

外表看似毫无异状的中枢塔，谁也不晓得内部正在日益残败凋零，连艾尔文也没察觉，他们的目光总会先被那片曼珠沙华引走，塔内从不是他们的重点。

他抬眼，墙上的煤灯燃起小小火光，却没有煤燃烧的灰烬气味，橘黄的光照亮一小方空地。不同于塔内的其他惨不忍睹的房间，这里一直维持的很好，干干净净地没半点尘埃，房间没有任何家具，仅仅在中央摆了个长形木箱，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朴实木箱，仅封盖上刻有两个名字。

 

他没打开木箱，用不着打开木箱他已能清楚回忆起那两把武器的模样，一把军刀和一把狙击枪。

黑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边，安静坐下。

利威尔轻轻抚着木箱边缘，耳里有他幻想出的枪响，以及枪响后的硝烟味。

没待太久，黑豹站起来，跟上他的步伐走出了塔。

他不能驻留太久，他必须前进。

只能前进。

 

 

***

 

利威尔慢慢睁开眼，感觉到车子正行驶过颠簸的路段。

一点点阳光从悍马的小铁窗照入，驱散不了车厢内的幽暗，但足够他看清楚正对他坐着的哨兵脸孔。

那还算干净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僵硬紧绷，琥珀般的金眼发现他望过来时急急转开，假装在观察车顶，破绽百出。

看得出这孩子对他感到畏惧，初次见面时那双金眼还非常不客气对着自己东瞧西瞧，现在他看的出对方缩起肩膀，彷佛这样缩着身体就能把自己从眼前变不见似的，若车内能有个地洞，这小鬼大概会毫无犹豫的钻入躲藏。

这副畏缩的模样让他觉得碍眼，他转开视线。

 

坐在艾伦身边的金发少年察觉伙伴的不自然，出声关心：「怎么了，艾伦？你会晕车？」

「才没那回事！」艾伦像被踩着尾巴的猫，一时忘了控制声量，话说完，尴尬得发现自己聚了全车的目光。

「如过有需要再说喔。」佩特拉认着笑，递给了艾伦一个小纸袋。

艾伦耳朵通红，接下那枚纸袋，庆幸米卡莎跟自己搭了不同车，不然后续安抚光是用想的就令他头痛。

「这次委托的是哪个商队？」艾伦转移焦点。

「以前还在托洛斯特区见过好几次的，布利斯商会，那商会会长的妻子的家乡就在我们隔壁镇区，跟阿姨有点交情，所以商会有时会给我们一些优待，有时能吃到的一点零食都是商会特别留给我们的。」

「阿尔敏你怎么会知道的那清楚？」

「因为艾伦你很少陪卡露拉阿姨去商队采购，每次有商队，你的注意力总是在负责护送的士兵营区嘛。」

阿尔敏拿出他的芯片，向导的芯片呈现轻透漂亮的水蓝，阿尔敏在小芯片上操作几下，告诉艾伦可以从哪看更详细的任务内容。

发放芯片时教官指粗略说明使用方式，细部功能看说明书才能了解，虽然公用说明书在很多公众设施处都有摆放，真正会去细读的人非常少，大家都顷向慢慢自己摸索，而阿尔敏明显属于前者，已经对芯片的使用方式相当熟捻。

艾伦看着阿尔敏讲解芯片还能显示立体地图，甚至发送二十字内的短讯，他们俩应该善加利用这功能云云，并肩而坐的距离，即使是中和剂也无法完全遮掉阿尔敏身上隐约柑橘的气味。

很好闻的向导的信息素，但给他的感觉就跟佩特拉小姐那相仿茉莉花香的信息素一样，频繁常见的香味类型，没有向导专属的气味，没有那种蚀骨的吸引力，是已结合向导才会发出的讯息素。

 

这点他在初见面时，一闻就立即知晓，而且就算不靠气味，没结合的向导不允许离开哨塔，知道阿尔敏收到离塔的任务那一刻起，他就猜测他的童年伙伴应该完成结合。

说震惊到也不至于，但知道结合对象时，疑惑纳闷多少有的。

相处那么多年，他从不知道阿尔敏和米卡莎有这类心思。

「你误会了，艾伦，给米卡莎听到绝对会生气的。」阿尔敏听到他的疑问时，慌忙站出来灭火，「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，我们也只有完成精神结合而已。」

也许是长年相处对彼此熟悉，三人都在彼此的适性范围内，塔本来就顷向一男一女的配对，自然安排阿尔敏和米卡莎见面，一开始两人纯粹当老友碰个头，也没想过要结合什么的。

想处久了，三人就是好友，米卡莎对艾伦是比较执着些，但爱情什么跟他们完全碰不到边。可是接下来的一周，一堆邀请让两人意识到事态不妙，米卡莎亮丽的外表处处引来注目，无论哨兵或向导，阿尔敏温厚强大的精神力有得到不少女性哨兵的青睐，结合申请书越堆越高。

朋友有难，当然互相出手相助，他们俩人立刻互相提出精神结合申请。

精神结合跟肉体结合不同，时间和距离能够破解这份连结，脆弱但从另一角度去看就是有机会拆伙，他们给了理由是先相处一阵子，个性合得来再考虑更进一步。

塔这边见配对没问题，火速核准通过没半点刁难，就让两个孩子自己作主去。

「那我怎么办？」艾伦听完阿尔敏的解说，指着自己得鼻尖，「你跟米卡莎安逸了，我还在火坑里没出来啊。」

想到要被强迫跟一堆女孩碰面，艾伦起了一阵恶寒。

阿尔敏拍了拍艾伦的肩膀，要他不用担心，「你从拿到肩章到昨日为止，收过任何碰面邀请吗？」

艾伦摇头。

阿尔敏无奈的看着粗神经玩伴，那张绝对谈得上清俊的脸孔，猫科一样千变万化的灿烂金眼、清爽的大男孩笑容、瘦高的体格，就算有骤雨事件在前，怎么可能没办人提交申请。

「这只是我个人的推论与猜测，之前偷听到一些谈话，说会对你进行特别处理，可能是因为你能力的关系，他们没急着给你安排，而且听说艾伦你的兼容领域极窄，这点应该也是纳入考虑之内吧，塔内可能暂时没适合你的女性向导，近几年内你大可不用烦恼这问题。」

阿尔敏分析合情合理，艾伦听了大大松一口气。

 

缩在不算太拥挤的座位里，中和剂的味道、哨兵的信息素在这小空间碰撞，彼此干扰，即使他把感官调到最低，仍慢慢开始觉得头昏脑胀，但当众请阿尔敏当他舒缓、尤其还在那男人面前，实在有失颜面，艾伦硬撑着藉由跟阿尔敏聊天来转移不适感。

因艾伦平日只埋首训练、鲜少留意的外界信息，阿尔敏不愁没话题跟艾伦聊，两人聊到驻薇和赤蹄在今年发生的严重旱灾。

六成作物欠收，阿尔敏说那两个塔今年的冬季恐怕不好过，白翼这边靠勉强倚赖三四场小雨和从前的储水保住八成的农收，居民生活没受立即危害。布利斯商会长年居中收购农产，丰收季时不断补充货仓，就等着在这欠收的时候拿出来贩卖。

二次贩卖的价格不至到无良的天价，毕竟他们也不想担上剥削灾民的恶名，但比寻常售价高个三四成是肯定的。

现在进入冬季，储粮珍贵，商会的商品成了盗贼下手目标，纵使雇了军队护送，但不抢也是饿死的情况下，亡命之徒总是很多，下手时机自然挑在商会转移到下一个塔的路上。

阿尔敏滔滔不绝说起以前一桩轰动的劫案，行进中的车队忽然停了，韩吉出现在打开的车门后方，告诉车上的人可暂时下车休息一下，呼吸点新鲜空气。

「发生什么事了吗，长官？」有人紧张发问，手搭冲锋枪上。

韩吉摆摆手，轻松的态度让哨兵不再那么警戒。

「商会的货车轮胎抛锚，十分钟内会搞定，大家可先从小座位出来喘口气。」

艾伦下车，果然远远看见几个非军服打扮的中年人围着两辆货车，有人正在拆卸巨大的轮子。

韩吉让几个哨兵散开到高处或站上悍马车顶盯哨，他们这些新任士兵就负责看车。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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