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雪

其九、宴云

 

授章典礼，更庸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考核结果通知会。凡在这梯考核晋升道准特等及特等级别的哨兵，都会被邀上台颁予新的军级徽章，以表示哨塔对这些杰出士兵的重视。

没能取得准特等以上的士兵也不用感到排外，哨塔每年结果通知会都会办场宴会，菜色是难得一见的丰富，新兵把这当作三年训练的毕业餐会也未尝不可。

随著夜晚到来，一楼的宴会大厅热闹起来。

两排十尺长的餐桌摆满难得一见的烤鸡、烤鱼、烤羊排，甚至还有专门服务女性的甜食区，摆了各种宛如艺术品的甜食。本来一直在嘀咕自己居然跟艾伦同级的让，一踏入宴会大厅就被美食引走注意力，艾伦终于得以清净。

艾伦没像其他人争著排队取食，他取了杯香槟，四处寻找那两个好友的身影。一群女性从他身后簇拥而过，撞到他的肩膀，差点将相兵洒出来。撞到他的娇小女向导绯红了脸，不停道歉，然后被她的雀斑脸友人拉走。

艾伦整了整自己军装，香槟杯晃动的浅金色液体映出他的模样。

他看到之前空著的红色肩章，从今日起绣了一枚蓝色羽毛。

那是他正式加入哨塔、脱离见习兵身份的证明。

演会厅内，见习兵穿著刚绣上新肩章的军服，高举著香槟杯或啤酒杯，互相庆贺。

艾伦放眼望去，每个人脸上都挂著笑容。只有他，不知何时被关入一个透明的牢笼，不著痕迹的被切割出人群，眼前的一切欢乐都像与他无关。

一等。仅仅一等。

距离他的目标，套那男人的话，还差得远。

他没有享受那些食物的胃口，只想找到那两个友人，把祝贺的话赶紧说说，然后回寝室好好睡一觉。

「艾伦！」

有人喊了他，一个俏丽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。黑色的狼冲到他跟前，疯狂地摇动尾巴。

「好久不见，」艾伦放松了表情，「米卡莎。」

「你还好吗？脸色怎么好像不太对，谁欺负你了？」米卡莎像担心孩子被欺负的妈，见面就是扯著艾伦问近况。

「想多了，我的脸色本来就是那个样子。」艾伦说。

近半年不见，米卡莎又抽高了。从前对方的头顶只到自己的眉毛，半年没见，两人的视线忽然就在同一水平了，让艾伦不甚习惯。唯一没变的大概是米卡莎爱瞎操心的个性，大量减少得户会面时间没能转移米卡莎头放在他身上得注意力，只让这毛病变得更严重。

艾伦抽出被米卡莎抓住得手，忽然感觉到周遭好几个男性哨兵带敌意的视线，心里莫名的无辜。

幸好，金发蓝眼的向导友人及时出现，缓和了艾伦的尴尬。

「恭喜你呀，米卡莎。」阿尔敏说，手中的酒杯与另外二人的轻碰，「准特等，十二年来的头一遭，超级厉害呢。」

「谢谢。」米卡莎这人情绪不怎么摆在脸上，再开心也是那副腼腆的浅笑。

她仍戴著空白肩章，绣有准特等肩章的新军服要等待会授颁典礼时，从塔长那亲手领过来。

阿尔敏肩上换上绣著翠绿的羽毛，代表「上等」军级，比「一等」还要在更高一阶。若不是向导天生体力上的弱势，或许阿尔敏还要成为第二个挑准特等战纪录的人。

艾伦看著从前一块玩闹的伙伴，五味杂陈。

他们三人之中，抱有最深向往的人是他，他的向往无法助他抵达他想要的地方。

「艾伦？」米卡莎轻喊，推了下少年的肩膀。

会场灯光忽然暗下，在众人的掌声中，艾尔文站上晚宴听的小演讲台。艾伦看见艾尔文嘴巴开开阖阖，声音到了他耳边就像发散的光源，混乱的听不出字词。

他目光集中在演讲台上，上头端放著一见摺叠整齐的哨兵军服，肩章上的银色羽毛在舞台灯的衬托下，越发显眼。

一恍神，艾尔文已经致词完毕，舞台已经准备要让给今日的焦点新人。

米卡莎把酒杯放进他手里，走之前又不放心留了句，「我很快回来。」

他看米卡莎走上讲台，四周响起掌声和吹哨，台上的灯光亮的刺眼，空气里忽然充斥各种的味道，混杂得让他难受得想吐。

他奔出宴会场，沿路东嗑西碰的，嘴上几乎没停过道歉。匆忙中他绕错了走廊，突然间就找不到离开宴会场地的正确出口，像头苍蝇四处疯转。

或许是远离了人群的吵杂，那柔柔的曲调在无人的走廊忽然清晰起来。

弦音彷如无形的路标，引导他右转进入一个小廊，通过回旋梯，扶著光滑的墙砖，找到最靠角落的露天阳台。

迈入秋末的夜晚透凉，和弦音一样清冷。

彷佛收到暗示，艾伦闭上眼，气流擦著他的手臂经过，像是有绿藤攀过，点点萤光在空中发散、消失，冰晶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。

艾伦缓缓睁开眼，眼底只映入拉著小提琴的男人。

男人没穿著常见的军服，一席合身的仿军服西装，赤色的肩章缀著金色的穗带，搭在那男人身上，仿若贵族，月亮给男人披了银色的光。

这是第一次，他如此认真住试著一个男人，全副心神都被吸引。

琴声持续，利威尔彷佛没注意到他，专心在曲子上，柔软的浏海倚在构成小提琴面板的鱼鳞云杉上。

艾伦的目光落到利威尔按著琴弦的手，修长的手指、干净平整的指尖，做为一介军人的手，实在漂亮得过份。

他见过那双手拿刀的模样，拉琴却是第一次，头一次听说这男人会拉琴。

小提琴和男人，像将一朵槴子花摆在一把染血的军刀旁。

艾伦蓦然咽了口唾液，蹲著的腿发麻了，他级缓慢无声地站起，一抬头，男人已经睁开了眼。

视线相交。

艾伦后退一步。

他说不上自己会什么要逃跑。

虽然撞见的不是什么难堪的景象，可是当利威尔尔的眼神一撞过来，他忽然有被烫著的感觉。

***

香槟的酒精在他脑里发酵，那日宴会什么时候结束，艾伦浑浑噩噩地没印象了。

他隐约记得自己结结巴巴地向那男人问了离开宴会厅的路。

他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时，还以为那是一个想像力丰富的梦。若不是室友一身酒味，他还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，哪些是真。

艾伦看了一眼电子钟，九点十二分。这还是他被带入哨塔以来，第一次不是因为收伤而睡到这个点。

他快速地盥洗，直奔第十三楼层。

十三楼有三分之二是医务室，剩下的三分之一，属于武器登记部门，取得等级的哨兵可来此接受一些适性测试，判断出适合的武器种类并且分派持有，当然准特以下的武器都是大量制造的二级货，跟骤雨这档次的武器完全没得比。

登记部的职员看见他，愣愣的告诉他若骤雨需要维修，要拿去十八楼的武器开发部。

「我是来申请武器的，先生，」艾伦忐忑得拿出自己那份申请书，「我查过，骤雨不算是我持有的武器，所以我应该有权申请自己的那份武器，先生。」

那年过四十的中年职员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。

「放着骤雨不用，来跟其他人抢量产货？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奇怪吗，以前至高的荣誉现在变成什么畸形的模样……」

大叔职员嘴上没停止碎念，但仍给艾伦开了门，让他接受适应性测试。

 

第一阶评估结果出炉，艾伦无论是枪类或长刀类的事性都达到了A，哨兵因为体能上的优势，他们一般更喜爱选择刀具这类近身武器类型，艾伦自然也不例外。

他脑子里满满是那提着终雨的双刀传说，马上来到长刀武器展示区，展示区架上和柜子里拜放邻满满目的刀具。

艾伦试想骤雨的长度，拿了几把差不多的长刀，到练习室试砍木制偶，换了十来把仍没找到满意的。

那些刀握起来的手感和重量都令他感到不协调，艾伦沮丧地将最后一把长刀放回柜子，明白自己应该是无法如愿组成双刀，除非他能在神通广大的弄来第二把骤雨。

那个职员说得没错，有骤雨在，量产的刀他恐怕一辈子都用不惯了。

 

艾伦离开刀具展示区，却也没急着离开，抱了最后一点希望转进靶场。

若能找到一把顺手的枪，虽然和理想有点落差，但不是不能接受，况且艾伦本就不是一个那么快放弃的人。

他在靶场前台借了副耳塞，将自己评估表交给柜台的职员，领了几把步枪和冲锋枪到了指定得靶位。

场边有数名哨兵在巡逻，有一名认出他是骤雨的持有者，艾伦听到他们交头接耳，有不解也有讥笑。

艾伦神色未变，塞上耳塞，将注意力专心于今日目的。

 

艾伦陆续试了很多把枪，枪的类型比刀丰富，选择很多，他最后选定一把狙击步枪，雷明顿MS。

0.338拉普麦格农口径，改良式双排弹匣，30发子弹。

跟打不完子弹的AK系列比起来，雷明顿并不是在哨兵的最佳选择，战争时它没冲在前线须有的火力，但艾伦人就是选定了这把武器，他拆下瞄准镜，换了热成像仪，可惜没温度的把子看不出效果。

 

黑色的雷明顿看起来霸气十足，但艾伦选了这把枪并不是为了耍帅。他持有的骤雨不像终雨和刺荆有第二型态，长度不超过一尺的军刀，攻击半径实在很容易被敌人看穿，他得找互补的远距武器。雷明顿便是他的结论。

 

***

 

 

冬日早晨，值勤的哨兵不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，羡慕得看着还能多睡一小会的同僚。

 

艾伦缩着脖子，将冬季军服的衣领拉高些，快步进到公众食堂。

此刻食堂里已经大排长龙，艾伦乖乖排在队伍末端，看来众人都跟自己一样，想在这冻死人的早晨赶快喝碗热粥暖暖身体。

好不容易领到自己的早饭，找到空位坐下后，艾伦到不急着喝光那热米粥，而是用双手捧碗，暖着冻僵的手指，脑里规划起今日行程。

 

对面的空位突然摆上一份餐盘，来者拉开他正对面的椅子坐下。

艾伦下意识扫了一眼对方的餐盘，看见比自己还丰盛一点点的菜色时，起了不好的预感，来者再下一秒开口替他验证。

 

「早上好哟，小艾伦。」

 

一个月不见佐耶特等笑嘻嘻地坐在他面前，马尾和黑框运动眼镜的装束不变，脖子上多了条米色的围巾。

艾伦想起过去不太美好的经验，慌张的左右张望，冬日早晨大家多了点慵懒，没几个人交谈，注意力全集中在个人的早饭上。

这观察结果令他稍稍放下心。

「请问今天找我有什么事，长官？我等等有任务，今天恐怕抽不出空。」

韩吉不急着说明，掏出她的芯片卡摆到两人中间，上面的任务项目艾伦感到眼熟，艾伦放下汤匙，拿出自己的芯片核对。

「这是又要一起出任务了吗？」艾伦愣愣地确认。

韩吉支着头看着艾伦的反应，那抹微笑让艾伦看得后颈寒毛直竖。

 

「啊，最后再补充一点，小小的一点。」

 

静默三十秒卖足玄虚后，韩吉笑着投下震撼弹。

 

「里维也在这回的名单上喔。」

TBC.

补充一点这故事里对哨兵向导进入塔的训练设定：

普通人觉醒后都会被送入学院,在学院训练两年,主要学理论知识,以及被灌输各种军人思想。进入军队再训练一年,主要是活用学院习得的知识,所以有了各种实作,体力方面也会受到更严格的操练。

总共为期三年的训练,然后新兵才会接受考核。偶尔有例外，比如说幼驯染三人组，因为优异才能，提早从学院进入军队。

正因为是提早从学院进到军队，艾伦很多理论知识还学得不扎实，密码解读就是其中一项，所以在考核里犯了点错误，最终判定只有一等。